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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描绘的欧亚非

蒙古时代的伊斯兰地图及东西方诸都市
发布日期:2015-06-30 原文刊于:
杉山正明著 博明妹 乌云高娃译

蒙古时代的划时代意义

 

人们绘制地图,具有各种各样的动机与目的。简而言之,地图所具有的式样因时代和地域不同,表现出形制各异,多种多样。当然,地图与其他东西不同,需绘出特定的画面和架构,要做到这点实属不易。换言之,对地图来讲,不考虑比例尺的大小,关于大地的任何记忆,都如肖像画一样。

所谓的地图,不单单要描绘地形,还要表现存在于地面上的各种各样的现象,尤其要表现人们的经营,将这些以多种多样的形式表现在地图平面上。从这一点来说,地图具有其独特的意味。地图常作为特定日期的记忆,多是“当时”情况的具体反映,有时绘成之后就会成为未来地图的范式。因此这些流经有年的地图,无论多长时间,经过各种不同时代,成为从过去角度看问题,从中透露出以往的各种信息。

另一方面,以人们的生活、活动轨迹来讲, 各种各样人际关系或对外界的视野、眼光,显然与时代同步发展,从21世纪初期以来人们对人类历史认知发生了变化,粗略地说有几个阶段。其中一种是尤其以“蒙古时代”为界,另外一种以15世纪末为限,也即西方人曾所称的“大发现时代”(the Great Discovery Age)。这两种分期可称得上中世纪与近现代的分野。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但这种划分是否正确,自不必说,仍有各种不同的看法。

那么,这几乎接近于题外话,针对以西欧为本位提出的“大发现时代”之说,日本两位研究欧洲史的专家并不赞同,并创造性提出了更不可思议的“大航海时代”的说法。将其英译的话,就成为“Great Maritime Age”。但这一说法只有在日本流行。那么与其说1516世纪的航海活动被称为“大航海时代”,还不如说18世纪库克船长等环游太平洋的航海活动被称为“大航海时代”,更为适合。

总之,关于“蒙古时代”的问题,随着蒙古大帝国出现于世界的舞台,欧亚乃至欧亚非大陆,确实形成了陆路与海路相连接情形。在“蒙古时代”前后,世界形势发生了较大变化。尤其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航海为开端的“新大陆发现”,开创了环绕地球的历史时代。顺便说一下,例如,所谓的马可波罗这一人物是否真实存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马可波罗为名的某一个人象征的“蒙古时代”被记录在《马可波罗游记》中是客观存在的,这并非是虚构的故事,是历史事实。“蒙古时代”构成东西两个世界,这才引发了哥伦布环球航海的结果。
  当时,地处欧亚大陆西边的欧洲是极端贫瘠之地,且不断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因而比较落后。由此,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向往蒙古帝国统治的辽阔而富饶东方,试图通过向西航行,目的就是打通西去的航海路线,进而扫清去往东方大陆的艰难之路,并确信最终能直接抵达富饶的“大汗国”。
    西班牙女王伊萨贝拉恩准,资助哥伦布完成其航海旅行,其动机也是向往东方的富饶。结果是哥伦布发现了他本人及西欧人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南北美洲大陆。由此逐渐形成了东西两个世界的观念。至今,欧美世界连接在一起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因此,1314世纪蒙古世界帝国的出现及其扩张,这对欧亚乃至欧亚非大陆史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总体上用所谓的“东西大交流”之名加以概括是比较恰当一些。但如果系统论述其内容的话,数册论著中也不能全部涵盖。顺便说一下,笔者回顾自己在这方面的研究,从入门到开始写作论著已经花费了三十年时间。但蒙古时代的世界论调,坦率的说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可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贯通东西的世界图的出现及在旭烈兀兀鲁思制作地图

 

辽阔的的蒙古帝国领域及直接或间受其影响的西欧,同时出现了以不曾有过的比例尺绘制的地图。在东方出现了保存至今都极其有名的《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今有四种版本,均收藏于日本)和《经世大典地理图》。而西方有《加泰罗尼亚地图》。顺便说一下,《加泰罗尼亚地图》原名被称为Mappae Mundi。直译即为“世界的纸片等”。Mappa的原意为“一张纸绘制的地图”。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联合王国受法国国王委托,1375年亚伯拉罕·克莱斯克和杰夫答·克莱斯克父子又奉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联合王国国王佩德罗四世之命,在其统治下的巴利阿里群岛的马略卡岛,绘制了《加泰罗尼亚地图》。此地图在西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此图由八枚长幅组成,故而用拉丁语的复数形式Mappae来称呼的。这种在人类历史上未曾有过的世界图,首先出现在13世纪后半叶的大元兀鲁思,过了约一百年后的14世纪后半叶,在地中海域也出现了世界地图,但在绘制的手法上有所不同。这表明东方率先对当时东西方世界展开了空间上的认识。至于,世界地图的出现及其相关问题,笔者早在相关论著、国内外各种学术报告、演讲中讨论过,此处不再赘言。

笔者在此想阐述的是1314世纪波斯语中被称为“伊朗札敏”(伊朗之地的意思),或被称为“伊朗夏夫鲁”,这里自古就是“文明世界”,其在广义上纳入到伊朗地图制作的范围。附带说一下,所谓的“伊朗札敏”或“伊朗夏夫鲁”,任何方面来说都表示为“雅利安人之地”,也就是说伊朗和印度共同先祖属于“雅利安人”这一古老的种族,而“雅利安人”集团是在公元前2000年形成的,但较难确定何时各自到了伊朗和印度地区。

这一研究是在18世纪以英法为首的国家向印度、伊朗在内的亚洲进行侵略与殖民扩张为前提的。再举一例,不应忽视受雇于东印度公司名叫琼斯,是一位天才的语言学家,其研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后来,随着印欧语系这一概念的普遍接受,此语系指包括印欧全体“雅利安人”共同使用的语言。其结果导致了一些负面的影响,譬如产生了纳粹分子所谓的“雅利安人种优越论”的观点。欧洲列强将亚非洲统治合法化,因此,就有了所谓的文明混合论的看法。

所谓昔日的古代伊朗,如同希罗德多《历史》中所记载的那样,其肖像图是对古代希腊形成巨大压力的波斯大帝国——“哈卡玛尼休王朝”。即希腊人所谓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其统治者在古代波斯语中被称为“Drayawau”,是有名的帝王大流士。波斯帝国几乎覆盖中东全部版图,向北与黑海北岸的斯基泰游牧联盟相对峙。

欧亚或是欧亚非大陆的西半部,成为“帝国”肖像图来源的大部分,经历漫长的时代,形成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及其统治下的广大地域。作为“帝国原像”而不得不说的是,使“阿契美尼德王朝”灭亡的亚历山大本人,成为证明这一点的佐证。关于所有事情,亚历山大是为了当作为伊朗方式的帝王像,寻找多种多样的窍门,加以种种装饰,更加特意当做导演,这些事情极为有名。

这种传说中“伊朗帝国”肖像图的出现,大流士和亚历山大之后相隔1600年的1314世纪蒙古帝国时代历史似乎重演,即在其伊朗和中东建立的蒙古“分封国家”旭烈兀兀鲁思时期。近代的欧洲学者将旭烈兀兀鲁思误称为“伊儿汗国”(所谓的“伊儿汗国”在蒙古语和突厥语中的原意为“人民的主人”或是“部落酋长”的意思),可以说在中东出现的蒙古汗国是“阿赫明尼德王朝”的再现。不管怎么说,旭烈兀兀鲁思的版图像当时民间所说“阿姆河到密斯儿”,即“从阿姆河到埃及”的意思。

实际上,几乎与旭烈兀兀鲁思同时在埃及成立的马木路克王朝,其领袖人物苏丹拜巴儿思长期与旭烈兀兀鲁思对峙。结果是蒙古政权未能打败并吸纳马木路克的军事势力。旭烈兀兀鲁思成立并过了五十年之后,其版图仍固守在昔日古代伊朗帝国范围。然而,说起埃及的马木路克政权,由于蒙古内部纷争,蒙古有些武将投靠马木路克,其中,也有成为马木路克国王之人。归根结底,蒙古人和马木路克人是性格像似的两个朋友,这点上难以否认。不管怎么说,这是历史的现实。

 

“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中央欧亚图和世界概念图

 

    众所周知,统治中东大半部分的旭烈兀兀鲁思绘制了几幅引人注目的地图。在此之前,9世纪之后阿拉伯地理书中详细记载了中东地区的都市名、地域名,以及集团名等。其中,典型之一的地图是973年伊本·哈瓦嘎儿(Ibn Hawqal977年卒)绘制的“大地之形”。关于此图杉田英明在岩波讲座《世界历史12 遭遇和发现-向异文化的视野》(19912月,181204页)中,利用土耳其共和国伊斯坦布尔市托布卡布撒拉依图书馆所藏抄本(A.33461086年)所载的圆形地图做了详细说明,有很多值得参考的地方,非常有益。

    关于蒙古统治下的伊朗、中东,有卡兹威尼(Al-Qazvīnī,1283年卒)的Ajā'ib al-makhlūqāt va gharā'ib al-maujūdāt《被造物的警异和存在物不可思议的诸相》)一书,还有他的做为地理学者写的āthār al-bilād(《诸地方的面影》)。在他这两部著作中,尤其是第二部著作对后来的地理学家影响较深。在Ajā'ib al-makhlūqāt va gharā'ib al-maujūdāt中,他对以往比鲁尼(al-Bīrūnī)绘制的陆地和海洋构成的简略世界概念图进行编辑,还加了一些地名、海域等几个名称,附加了好些地图。

     但不管怎么说,详细记载旭烈兀兀鲁思后期各地方的,比较有名而且非常有用的还是哈木达·阿拉哈·姆斯达兀非(Hamd Allāh musdaufī,1339年卒)的著作《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在日文中通常将此书翻译为《心灵的欢喜》,这是以天、人、地组成的类书(百科全书),文中对旭烈兀兀鲁思各都市,各地域详细说明外,还附有两幅地图。其中,一幅是绘制东自大元兀鲁思统治下西到埃及,将所有当时的主要都市,恰到好处地绘制在地图上。另外一幅是在圆形海面上浮现出中华地域到欧洲、非洲的相当大的世界图。这两幅地图各自很有益处,尤其是前者中央欧洲图是非常重要的地图。

    前年12月末左右,受三菱财团的研究资助,笔者与宫纪子、中西也两位俊才一同到土耳其共和国伊斯坦布尔进行波斯语抄本的调查。笔者1986年在德国时候,曾从西德的海德尔堡曾到过伊斯坦布尔,此次是久隔多年以后的再次访问,尤其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的调查收获很大。其中,非常钦佩的是《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Fātif 4518)。即在“中央欧洲图”上用阿拉伯文字标记了很多都市名,这让人很兴奋。对同抄本中所附的上述两个地图进行介绍,应该对今后研究有所裨益,因此,这里先介绍一下。

    两图均分两页描绘,我们的此次考察,因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只允许我们阅览照相资料,因此,对地图两页中间接合部分的阅读非常困难。此次我们暂时只对地图中的地名、都市名有选择性地进行解释,待以后有机会再进行考察之时,再写出完成度较高的成果。《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有斯特朗格G..Le Strange)的英译本。此稿以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藏的《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中的两幅地图为焦点,只想介绍这两幅地图中能直接读出的地名和都市名。

    另外,在Safīneh-ye Tabrīz(《塔夫里兹的翰墨全书》)中的714715两页,附有蒙古时代在伊朗绘制的世界图,图中记载了蒙古时代伊朗相当多的都市名和地方名。关于这些地名、都市名解读如下。

   

“中央欧洲图”所见地名、都市名

 

    如前所述,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藏Fātif 4518抄本fol.221的地图,分为左右两部绘制 以旭烈兀兀鲁思国境为中心,东西扩展的境域。从此图中可以看出伊斯兰地图的特征,南方在上面,最东边是“Chīn”,即表示中华地域,其周围以蒙古第四代皇帝蒙哥作为帝都的哈喇和林为首,标记着喀什卡尔、撒马尔罕、布哈拉、克什米尔、巴达克山、巴米安等地域名,都市名。对各各都市和地域基本上画正方形隔线,隔网中以阿拉伯文字标记各地域名和都市名。地图中对作为蒙古世界帝国宗主国的大元兀鲁思的领域,描述极其简单,就连忽必烈建帝都的大都也只记为汗八里而已。

从铁尔梅兹、哈拉夫以西开始,在地图中记入相当多重要的都市名,尤其在右页图上列举了相当多的都市名和地域名,还清楚的记载了大不里士、马腊格等主要城市,以及成为旭烈兀兀鲁思新首都的苏丹尼牙。另外,对以巴格达为首的现在伊拉克共和国及其周边地域、主要都市,都清楚地记载下来。北方在地图的下方,在北边以大的形态描绘了里海,在里海西海岸能看到巴库城,及其成为北边关门的帖如班多(正确是塔如班多)。即明确记载被称为巴布·阿鲁·阿布瓦布,即“诸门之门”的地方,此地即成为旭烈兀兀鲁思的最北境地。然而,在地图上全然未涉及旭烈兀兀鲁思以北巨大的术赤汗国的领域,可见,术赤兀鲁思的领域完全被排除在地图之外。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旭烈兀兀鲁思与术赤兀鲁思的不和,与之为敌是事实。

    与此相反,在地图上方的地方分为左右两页,将波斯湾绘成很大湾流的样子。南北“两个海”之间的地域就是旭烈兀兀鲁思的领地,好像想要说明这样一个姿态。波斯湾洋面上明确记载为“法如斯海”,海岸线一带明确记载了海上通商有名的忽鲁谟斯、可休岛(地图上记为Qays),还有巴士拉。再向西记录与马木路克王朝争夺的要冲之地哈拉夫(阿勒颇)、叠马休库(大马士革)。好象要表示这些地方也是属于自己的区域。

     在大马士革西边画着“巴衣托·阿鲁·库多斯”,即明确标记着耶路撒冷。再往西南方绘有“米斯尔”,即清楚地标记着成为马木路克王朝根据地的埃及。此处的“米斯尔”是指埃及全境,或是指“米斯尔·阿鲁·卡黑拉”(胜利者之城),即指现在的开罗尚不清楚。红海被绘的大而深邃,最里面标记库尔兹姆城。而且,红海被标记为“库尔兹姆之海”。

     值得注意的还有一个问题,地中海阿纳托利亚西侧的部分被称为“鲁姆之海”,北侧的海域被称为“法兰克之海”。西侧地中海突出的地方被称为“鲁姆塞里鸠库”的要冲库尼亚城。在其东南方能看到的“Qibriz”的名字,实际上,这是指现在的塞浦路斯。本来塞浦路斯应该标记在西南方的海面上。这一地图最大的特点是,对欧洲毫无记载,很明显绘制地图的人是那么无视欧洲。总体来讲,能看出只有旭烈兀兀鲁思才是这一地图的主题。

     对这独特的地图,现在我们能够释读的地名、都市名达到108个。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我们不能直接看到抄本的实物,因此,我们在阅览卷头的彩色图片时,地图分为左右两页的接合的中央部分,有明显的黑色竖线,对这一部分的阅读非常困难。从地图整体来讲,地图上标记地名的阿拉伯文字不太清楚。因此,在这里我们只做到能严格释读的部分,可以说,此稿中对地图的注释只在试行阶段,待日后再次进行调查之后,再进一步完善此项研究。

 

 

刊载于《文化纵横》,2014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