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生态环境史研究,既要关注水、土壤、植被、聚落等环境要素,又要重视人与环境的关系史。环境要素变化的研究有较为刚性的自然科学尺度,而对人与环境关系的考察则是人文社会科学层面的,相关描述具有较大弹性。
学科和研究手段更趋细致
水环境、土壤、植被、役畜、聚落等因素的研究以前多涉及地理学,特别是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方法。而环境史所要求的水环境研究更为细致,至少比河道考证更为细致,也更为广泛。在历史地理学的研究范围内,河流的环境变化研究现在已经发展到用GIS图像手段分析史料。但作为以描述为主的史学,由于要描述自然变化中人的因素,仅有数据和图表模式就显出不足。另外,河道的形成与改变对水环境的影响较大,水文变化还产生出不同的政治、社会效应,河流治理与官方权力密切相关,河流灌溉则与乡村社会密切相关。许多水环境方面的内容已经不再是历史地理学问题,而是社会学的问题。例如在滏阳河流域,河流既是官方的运河,也是地方争水的对象。相应的社会形态也多种多样。水环境的分析必须借助更为细致的视角和更为准确的手段。
华北平原的生态剧变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完成,农业生态系统,特别是种植业生态系统占据主导地位。至明清时期,较大的环境变化集中在水环境与水利方面,其他方面则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农业生态环境史的研究,就不能再停留在传统的技术史或农业历史地理的范畴内。生物学、土壤学、农业景观学等相对微观领域的分析与研究显得日益重要,因为只有更为细致化的研究学科和研究手段,才能揭示一种平稳状态下的动态。
在土壤学方面,春秋战国时期已经结束多种土壤并存的状况,土壤生态史的研究几乎难以展开。但一些史料仍可以说明土壤的变化,如河流的泛滥与土壤的增肥,盐碱地的治理等,细致化的研究手段在这里显得尤为重要。在古代史料中,河流泛滥对沿河土壤或增肥或沙化,影响不一,完全视水流及地形而定。太行山和燕山的森林破坏导致水土流失加剧,其在一些地区起着冲刷破坏作用,在另一些地区却产生增肥作用。永定河更是如此,泛滥之害与利用之益同时并存。盐碱地生态也与水环境密切相关,盐碱地的改良与农民对盐碱地的地方性知识又有关系,地方性知识的相关研究要涉及许多相关的人文学科。另外,土壤与水环境的分析还涉及经济史研究中的一些大问题,特别是传统农业的持续性问题。史学界有人称近代出现了“农业过密化”,是否过密化要研究农业的持续性,而土壤学的证据是一个重要的方面。还有华北平原对国家政权的支持为什么在传统社会末期不可持续?水稻推广为什么失败?许多问题都要进行具体剖析才能解决。
整合调查数据与人文史料
生态史研究不单集中于某个环境要素对象,还要对人与环境的内容进行整合。现代生态学研究的材料多出自调查,物质和数据的调查材料相对准确但较为冰冷,缺失人文气息。民国时期,日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以下简称“满铁”)对华北平原进行“调查”,其中大量的数字和图表具备了很强的科学性。借助各种详细数据,可以分析生态学中农业投入与产出的物质流与能量流,从而看出传统农业生态系统的效率。民国时期还有卜凯及其他人的调查资料。他们的调查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重资料数字、轻社会活动。就土地和生产资料的数据而言,卜凯的资料尽管相对准确,但有华北平原代表性的偏少。需要注意的是,对于一些村庄,满铁调查人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而对于另一些村庄,调查人员没有进行详细调查,只是原样记录村内有关人员的描述。笔者曾对山东惠民的孙家庙村作过田野调查。据老人回忆,当时的日本人只是找到了村里几个相关负责人,到小学堂里问了两个星期就走了。当时地保之类的人,对各路调查人员都有一套对策,说出的数字估计不外乎应付地方政府的那一套。所以,若要使用满铁资料等,仍要进行正确判断。
生态环境史研究属于历史学科,按历史学的规范要求,必须有清晰的过程与动态的描述,甚至有故事性和史诗感。
华北有关人与环境的历史达数千年之久,生态环境史的史料丰富而多彩。以人与动物的关系而论,在明代就有丰富的马政史料,近代畜牧业、耕地与农作物有大量的图片。秸秆和牧草资源的稀缺状态,马、骡、驴等役畜对运输和耕作的影响,都有丰富的相关描述材料。就一般的乡村景观而言,可以在方志和文集中获得大量史料,文人诗歌有众多的景观描述,竹枝词有许多人与环境关系的呈现。对于生态史研究的科学要求而言,古人史料有所不足,因文人对乡村生活和农业生产并不关心。在这方面,20世纪50年代的有关调查可以作为补充,特别是当时的地理与农业调查,反映了传统社会末期的生态环境。一些科学工作者对植被、土壤质地和颜色等的描述,形象地呈现了当时地貌的形态,可以作为描述性的史料使用。另外,20世纪一些乡村作家笔下的华北情景描述也显得非常可贵。将这些资料与科学分析相结合,可以给出相对动态的史学描述。
作者:王建革,原刊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