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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将军长庚有关阿尔泰山的六通未刊信札考释

发布日期:2021-12-06 原文刊于:《文献》2021年第5期
章成

长庚(1844-1914)[1],字继仙,号少白,伊尔根觉罗氏,满洲正黄旗崇年佐领下人[2]。同治初年入乌鲁木齐都统平瑞幕府,同治三年(1864)遇乱逃出,其后“由监生遵筹饷例捐县丞,指分山西”[3]。同治十一年,前伊犁将军荣全保奏由山西调任西北“酌委文案处委翼长”[4]。后在督办新疆军务钦差大臣景廉的多番催促下,长庚于光绪元年(1875)调赴新疆。[5]光绪二年五月,伊犁将军金顺将其安插入营务处效力[6]。后因平定新疆兵燹有功,金顺奏请以长庚署理巴彦岱领队大臣一职[7],光绪六年授伊犁副都统。光绪十四年任驻藏大臣,未到任瞻对叛乱已平,向清廷上《为西藏事上书》,另拟《瞻对善后各条议》以为后续处理方针[8]。光绪十六年放伊犁将军,在任十馀年。光绪二十七年迁成都将军,未及赴任,光绪二十八年勘界阿尔泰山,翌年回京。光绪三十一年再度外放伊犁将军,幕后主持新疆新政[9]。宣统元年(1909)调任陕甘总督,民国元年(1912)拒绝承认共和,挂印离职。


 

长庚在新疆经营廿馀载,实为晚清西北边疆举足轻重之人物,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10]。遗憾的是,长庚的相关文献刊世者很少,且未做系统整理,研究者少有可据之文献对其展开研究。笔者在北京大学发现秘藏的长庚档案,数量庞大,其中的书信、奏折底稿完整展现长庚治疆的思维逻辑及筹边过程。特别是其中有他与新疆当地官员、清廷要员之间的往来书信,尤以关涉阿尔泰山[11]问题的系列信札为最珍贵。


 

科布多与新疆之间就阿尔泰山地区的借地争夺由来已久,同治、光绪间,两地官员为此龃龉不断。光绪三十二年,清廷应科布多参赞大臣连魁、科布多办事大臣锡恒联衔奏请,将科、阿两地分治,平息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纠纷。清廷在光绪末年的裁决,很大程度上参考了长庚所上《筹拟阿勒台山防守事宜折》[12]中的意见。光绪二十八年,长庚自请勘界并居中调停,对科塔之争的终结,起了重要作用。以往学者较多关注科塔两地在奏牍中的借地争论[13],而对长庚居中勘界、调停一事语焉不详。


 

本文以光绪二十八年、宣统三年长庚有关阿尔泰山的系列书札中的六通关键秘札为考察中心。其内容系统体现了科布多与新疆间的利益纠纷,晚清地方要员筹边的谋划过程以及地方疆臣与中央廷臣秘密联络等重要信息,折射出清末边疆政治内幕,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兹不揣谫陋,据原稿录文,并略加考证如下。


 


 

致新疆巡抚饶应祺附页[14](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敬再启者:弟此次赴阿勒泰山并无他事,只因该处地方有关新疆北面屏蔽,且经前曾奉谕旨须筹一妥善办法,不能不为科、塔、新疆预筹可经久固圉之谋。拟至该处察勘形势,究应如何布置。哈巴河口隘及布伦托海西接斋桑斯克都湾路径,究系何处为往来所必经,应如何择要扼守,逃赴各处及科境之哈萨克,将来收回有无馀地可敷住牧。以便返省与阁下会商覆奏。惟冬令天气,冰雪在地,履勘不免较难耳。再布。敬请勋安,诸维蔼照不备。弟庚又及。


 

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由乌苏厅发。[15]


 


 

按,本函为长庚致新疆巡抚饶应祺信附页。发信之时饶应祺已接旨调往安徽,潘效苏接任巡抚。彼时两人尚在交接,故该事仍需与饶应祺会商。光绪二十八年四月,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上《乌梁海游牧暂安之哈萨克四出纷扰恐酿衅端钦遵前旨索还借地妥筹安插折》[16],重提阿尔泰山借地归还旧案。八月,清廷谕令长庚“于卸任后,前赴阿尔泰山查勘情形”[17]。此乃附页开头长庚自述赴阿尔泰山勘探之缘起。此番考察,清廷对长庚寄有化解科布多、塔城、伊犁、迪化四方矛盾的希望。


 

本函正页中长庚自云“于八月二十日交卸”[18],与马亮交接后即启程勘界。因虑及“途中尚有应奏事件”,故“拟随带伊犁将军印花八分备用”[19]。在随后长庚致伊犁将军马亮的信函中言及,他九月廿五日抵精河,三十日抵库城[20]。十月初五日长庚因“远道奔驰,备极艰苦”,寄新旧满营“拟酌留马甲”随同考察[21]。函中论及“该处地方有关新疆北面屏蔽”,为援引前新疆巡抚刘锦棠之观点。刘锦棠前折有言:“一旦有事,俄人由布伦托海南下古城,则伊犁、乌鲁木齐隔绝在西,新疆全局皆震,是布伦托海据古城之上游,地势已为扼要,况哈巴河一带又在布伦托海西北,其为扼要,尤属显然。”[22]


 

所谓“逃赴各处及科境之哈萨克”云云,有调停科布多、新疆争端之意。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陕甘总督松蕃、新疆巡抚饶应祺与伊犁将军马亮联衔上《奏报办理逃哈情形折》[23],向清廷禀陈阿尔泰山地区哈萨克牧民弃地流入新疆各地,正设法回收安置,暗中向科布多施压。瑞洵对此深表不满,认为新、伊两方有借安置逃哈为名,行继续强占阿尔泰山之实。他认为饶、马两人难辞其咎,并上折指出:“臣曾经附奏拟办情形。兹又改欲自行筹安,复与将军马亮商定即行,仅以咨行臣查照办理了事。”[24]双方矛盾暴露在清廷面前。


 

所谓“冬令天气”履勘较难等语,指的是长庚因遇风雪滞留库尔喀喇乌苏,入山日期未定一事。十月二十五日,长庚发兰州府信云:“月之朔日安抵库尔喀喇乌苏,拟在此将随行车辆分派东行,先赴古城。兄俟诸事检点就绪,即取道塔城赴山。惟塞外严冬,风雪多阻,刻下蒇事当难定期。”[25]在此期间,长庚与塔城参赞大臣春满趁机晤面。此次会面,亦是为了消除春满与瑞洵间的抵牾[26]。


 


 

致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附页(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敬再启者:沙振廷都护前在科布多任内因索还阿勒泰山借地,曾经绘图恭呈御览,尊处想有存案底稿,务望饬员检出,照摹一分,随函附寄,以备参考。又乌梁海蒙部游牧现在究竟系如何情况?潜住科境哈萨克人众现在实数若干,今年蒙哈杂居究竟如何安置?弟现据窎远,均难悬揣。阁下在科数载,访询必确,见闻必周,并祈惠爱,在远不遗,将一切细情详示,俾免囿于一偏,是所切祷。再肃。敬颂勋祺,诸维亮照不备。弟庚又及。


 

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由乌苏厅发。[27]


 


 

按,本函为长庚致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信之附页。此信与致饶应祺信同日发出,意在兵分两路同时探清各方意见。信中“沙振廷都护”为前任科布多参赞大臣沙克都林扎布。“绘图恭呈御览”一事,实乃科、塔两地纠纷之缩影。光绪十二年,科布多参赞大臣沙克都林扎布上折请求收回阿尔泰山牧地[28]。此后,伊犁将军锡纶于光绪十三年回奏请暂缓办理还地事宜,并提出骤然归地对新疆防务不利[29]。同年六月,新抚刘锦棠上折,赞同并支持锡纶意见[30]。此后两方未能达成共识,轮番向清廷上折,枢臣不能立即裁决。光绪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清廷上谕:“兹据沙克都林扎布等奏称,蒙古、哈萨克人数众多,承化寺哈巴河一带,若分隶塔尔巴哈台收管,众情不服,蒙哈人等无从安插,有碍边务,并绘图呈览。与额尔庆额前奏情形互相歧异。”[31]


 

本函以沙克都林扎布呈图与新疆奏词相异一事,暗指科、塔之矛盾。在发信前,长庚已将光绪早年间双方上折整理抄录[32]。此信表达了他希望化解双方矛盾之意。瑞洵自上任以来,与新疆各员因借地一事有所摩擦,但他与长庚之间的关系尚属融洽。两人间的交游,通过瑞洵光绪二十七年九月致长庚的私人贺信[33],可见一斑。因此,长庚从中充当调停人,似有根据。


 

函中针对“乌梁海蒙部游牧”“潜住科境哈萨克人”“蒙哈杂居”等提出的疑问,是对瑞洵所上《乌梁海游牧暂安之哈萨克四出纷扰恐酿衅端钦遵前旨索还借地妥筹安插折》的回应[34]。瑞折中提出现哈巴河一带游牧“原系乌梁海七旗游牧”,后因时任署塔城参赞大臣李云麟奏请借地安插,导致阿尔泰山地区此后一直暂归塔城管辖。“潜住科境哈萨克人”一语,则是指科布多收抚之哈民。瑞洵陈言这些哈民原有“外向之心”,安插流民乃是“羁縻之术”,因此收回阿尔泰山借地,于边疆稳定极为重要。“蒙哈杂居”,则是瑞洵折中提出“塔城苦待哈民,摊派过重,纷纷逃出各情”,导致阿尔泰山及科布多有哈萨克族流民涌入,与原在该地的蒙民混居一事。


 


 

致新疆巡抚饶应祺附页[14](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敬再启者:循颂密陈片稿,尤与鄙见吻合。所虑者非常之元(原),黎民惧焉。不知者畏难苟安,将谓我改弦更情,致多疑阻耳。其中情形不一,非缄牍所能尽达。思之再四,总不如晤面会商,可以畅所欲言,省却无数笔墨,而于筹办此事,亦可易臻妥善。阁下稿中有明年夏查勘之语,但系夏日起节,如能移于春间彼此会晤,即乞示期定地,以便驱车晤教,藉可畅叙离悰。未识高见以为然否?衹附载颂勋绥。庚再顿。

再,大疏内中肯之处佩服固不待言,至兼顾统筹一段,为区区之素愿,秉公持平,亦鄙人之本怀,决不能偏徇新疆,置北路而不顾。乞勿厪念,谨先声明。弟庚又及。


 

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日由额尔济斯河交课程派来原差带去。[35]


 


 

按,本函为长庚覆科布多参赞大臣瑞洵信之附页。此函缮发日期,为上则通信后三周。彼时长庚与瑞洵间已有多次通讯,但瑞洵的担忧,显然没有完全写在信中。两人间的隔阂,并没有随着考察的深入而消弭。所谓“循颂密陈片稿”,指的是长庚阅读瑞洵在光绪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九日向清廷上奏的《塔城割据阿尔泰山地段万不可行请饬长庚秉公查勘折》[36]和《再陈索地情由片》[37]。折中瑞洵对长庚提出质疑,虑其偏私,故向清廷上折请饬长庚“秉公查勘,持平定议”[38]并借机施压。清廷将原稿折片抄给长庚阅览。“黎民惧焉”“不知者畏难苟安”等语,为长庚回应瑞洵所上折中提出贸然划地将有民心不稳之虞的说辞。瑞洵的奏折所言与长庚所虑相合。阿尔泰山归属的安排涉及到重置新疆东部防务,新疆当局尤为重视。在本年年初,哈巴河一带哈萨克族教众领袖罗布藏宗都以老病请辞,原教众选出巴尔登接任喇嘛,并向长、饶两人请求由承化寺迁往巴音沟[39]。新疆当局对此十分警惕,彼时长庚发往新疆各地的往来电报中,即有“维帅来电虑有碍边防,嘱庚酌核”[40]等指令。这些疑虑所涉及者甚众,因此函中提出笔谈不如面商。光绪二十九年四月十一日,长庚“行抵古城,因接准咨文,瑞洵因病奏请开缺,故未前往”[41],两人的晤面约定未能实现[42]。


 

信中言瑞洵“有明年夏查勘之语”,出自瑞洵所上折、片中自请勘界一事。


 


 

致贺家栋(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贺伯隆仁兄世大人阁下:

梅开岭畔,揖别高风,线益绣纹,兴怀雅度。望遥鹭堠,怅切驰思,近维公私笃祜,履祉均佳,至以为颂。弟自什纳驿起程后,直由金厂大道至和博克赛里东,沿噶札尔巴什诺尔西北逾额尔济斯河。月之二十日平抵阿勒泰东面柯林河,由此入承化寺。往返又经五日,沿途积雪深厚,多及马腹,愈远愈甚。古云积雪没胫,犹浅乎形容之也。所幸天气晴和,毫无障碍,一切形势备览无遗。西面哈巴河一带初亦拟亲往履勘,嗣以雪厚途远,深虑往返稽时,陈奏无期,当分派扎总管前往。弟即于念七日返辔,考查布伦托海地方,望南出山,计月望前当可直抵玛纳斯矣。就阿勒泰大致而言,本山高耸北面,西南为赛里山,隔河遥遥相对,川原广衍,有似伊犁光景。惟赛里山东尾为噶札尔巴什诺尔,额尔济斯河发源本山。东境除柯林河中段数十户民庄外,尽属游牧,差为小异耳。就形势论,以哈巴河济木乃为两岸西面紧要门户,布伦托海为南面冲要镇地,柯林河一带为归宿。中间屯练生息,不乏膏腴地方,得人经营,新疆、漠北均高枕无忧,亦隐制强邻,不仅科、塔两城之助。详审周览,决意将此地请另成一局,出山后先行电奏,并附请志伯愚都护来膺经始之任,已另备缄通知。细玩瑞景苏折稿,如阿尔泰山本系名区,号称严镇,应否另设大员镇守管理,临时斟酌情形,妥筹具奏,及请旨饬下鄙人秉公查勘,必须妥速筹一两全无失办法各等语,均与鄙意相合,此时当能顺手。兹特将科城咨送折稿三件寄呈台览。请费神筹拟一切,并请同瑞庵兄来玛纳斯一行,至盼至盼。弟所留马匹行箧,统希费神照料东下,无任恳祷。耑此,敬请全安,概希惠照不备。

附寄科城折稿三件。


 

世愚弟长庚顿首。

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三日由确洛哈莫尔派陈鑫送去。[43]


 


 

按,本函为长庚致其幕僚贺家栋信正页[44]。贺家栋,字伯隆,曾任长庚文案委员,于起草奏稿、参谋钱粮刑谷事尤有心得,颇得长庚重用,是其幕中智囊之一[45]。据光绪三十二年长庚致贺伯隆信中可知,贺氏在长庚交卸职务及勘界期间,代他肩负了部分边疆政务。[46]


 

函中所言勘界路程及具体地点,与原先长庚根据玛纳斯城至哈巴河一带的路程单[47]所拟的路线略有不同。原拟路线由伊犁出发,向东至玛纳斯城[48],由城北沿着玛纳斯河北上,途经六户地[49]等处,直抵唐朝渠[50]。在进入塔城后,顺着乌鲁木湖[51]、柯柯深仓[52]向北至八音沟[53]、哈拉尔次河[54],最终到达哈巴河。而由该信来看,长庚此时因天气原因由库尔喀喇乌苏北上塔城,由什纳驿[55]经金厂大道、博克赛里[56],沿噶札尔巴什诺尔[57]至额尔齐斯河。两相对比可知,在什纳驿向北前行一段后,长庚已经回到了他先前所规划的路线,继续执行他的既定计划。


 

函中提及“分派扎总管前往”哈巴河西,被委派人是扎拉丰阿[58]。委派扎拉丰阿,实为长庚与饶应祺之共识。阿尔泰山地区勘界齐民一事,事关对俄交涉。该地向以边匪为患,光绪二十一年,俄国就哈巴河一带土匪行劫俄商,直接与中方展开交涉[59]。这些边匪的形成,原因复杂。有因安置不当由民转匪者,亦有中俄民籍不清,借机行劫的不法之徒夹杂其中,所谓中俄边界处“有俄缠俄哈错杂其间,随牧移徙,向背靡常”[60]。新疆当局疲于应对,长庚密电时任塔城参赞大臣富勒铭额,对其失职极为不满,训斥呵责[61]。扎拉丰阿办事稳妥[62],且善于应对外交交涉,此时选派他代为勘界哈巴河西,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所谓“并附请志伯愚都护来膺经始之任,已另备缄通知”一语,所备信笺通知者为马亮。志锐,字伯愚,与长庚私交甚笃,光绪二十年因开罪慈禧太后、李鸿章等被贬谪。光绪二十五年入疆任索伦营领队大臣,长庚有意助其复起。在予马亮信中,长庚将其计划和盘托出:“拟奏请阿尔泰山另成一局”,并“专设办理蒙哈事务大臣驻守管理”,暗中指使马亮“举伯愚都护来膺此任”[63]。此前,长庚亦暗作布局,借马亮之口保举志锐[64]。虽然长庚已有周密部署,但虑及提名人选有僭越之嫌,后在奏折定稿中删除了此项提议。


 

阿尔泰山作为新设一级政区的构思,在本信中已现雏形。而真正呈奏朝廷,还要更晚些。


 


 

致礼亲王世铎(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 


 

敬肃者:窃长庚自丁亥春叩别出都,迄今十有七载[65],未获一视温霁。私衷向往,积久弥殷。上年交卸伊篆,又以尘劳鞅掌,便鸿莫遇。至今缺候兴居,抚此寸怀,弥深滋咎。敬维王爷訏谟丕懋,景福繁膺,引企宗藩,邃深颂祝。庚于客秋八月交卸伊犁将军篆务,旋因塔城前借科布多阿勒泰山地段一案,钦奉电旨,前往履勘,并饬将如何办理之处详晰具奏。至本年四月,始经商妥,先将借地会同甘、新督抚禀请还科,以清廿年积案。嗣查该山前后物产饶裕,水草丰美,久为中外各部落所艳羡。旧时边界辽阔,禁令森严,无虞外侮。嗣因承平日久,先后移撤卡伦,致将夏季展设边卡之地委为哈萨克常年游牧之区,而俄人见我无人管理,遂亦乘虚而入。于同治二年[66]、光绪七年[67]两次分界,将我山前后蒙哈牧地,各千余里划去。彼即于山后及斋桑诺尔左右设官立埠,设卡驻兵,造船开矿,经营不遗馀力,而议论注意,尤在我山前及额尔济斯河上游各处。兹交收之后,再不设官经理,后将补救无及,即以该处柯勒依哈部论,因不愿附俄,徙入该山之阳,迄今已四十余年。既难于驱逐出境,又未能早作安置,杂居各蒙部境中,彼此不能相安,以致纷纷四出,寻觅水草,甚至窜入新疆南北各厅州县,已属不成事体[68]。若不速筹区处,将来不知成何局面。但该山地居荒徼,不独西与塔城、南与新疆,各为地势所限,均难兼顾,即科布多隔于山岭迤东,亦有鞭长莫及之势。故将统论西北全局,参观以往陈迹,将应筹防务之处具折详陈,并将安置哈萨克、抚恤乌梁海及应如何练兵事宜分晰附禀,以备朝廷採择。惟山前后道路纷歧,中外异称,非悉心考核,难得的确。因而周语博访,详查案卷,函询印证,不惮繁难,并绘具图说,积五六月之久始克蕆事。庚之能以汲汲于此者,缘阿勒台地方关系边防紧要,屡奉谕旨饬令妥筹。此次又复亲往履勘,且在边年久,稍有一得之知,不能不曲尽其愚,以期有裨边备于万一。庚于十月初十日稍后整理行装,择拟十六日就道,由北路草地行走,冀迅入都,计腊底春初当可趋谒崇阶,叩聆教诲。五望骧首,昌罄依驰,专肃,恭请钧安。伏乞垂鉴。


 

长庚谨肃。

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由古城发。[69]


 


 

按,本札写作的背景是:光绪二十九年四月,长庚在与科布多、迪化、伊犁、塔城四方商妥后,确定了阿尔泰山地区自成一局的基本思路。同时,瑞洵上《阿勒台设官分治仍应稍假财力片》[70],表示支持长庚奏议,由此可知双方已达成共识。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长庚致信礼亲王世铎,详解他设议的思路逻辑,以谋求支持。


 

长庚在信中逐层解析阿尔泰旧案的纠葛症结,意在向世铎表明阿尔泰山地区的治权归属,不仅是边疆内政问题,更涉及到御外固圉一层。在综合考量阿尔泰山地区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人口民籍、边防驻军、往来交通等因素后,长庚建议将阿尔泰山单独划出,建制设官以适应边疆特情。阿尔泰山新成一局,不仅有利于消弭地方畛域之见,也有助于从宏观战略层面上稳固西北边防,兼有御外固圉的重要作用。


 

与世铎联络的同日,长庚又将信件原文节录抄送户部满侍郎景沣,听取其意见[71]。由此可见,科、阿分治局面的最终形成,长庚从中推动的作用明显。


 


 

致塔城参赞大臣额勒浑(宣统三年闰六月初一日到) 

容龛仁兄大人麾下:

昨蒙专差到兰,接读惠书,谨悉种切。阿勒台山一事,科、塔相争二十馀年,壬寅岁弟奉旨亲往履勘,始行解决。乃设镇之后,锡大臣与安参赞又因权限争持,复奉寄谕饬弟妥议。弟覆陈一疏,实具调停苦衷,于科于塔毫无左袒。忠祉亭兄因恰勒奇荄一带均在旧土尔扈特境内,仍欲节制蒙旗,持锡公之言甚坚,殊不思该蒙部向归伊塔管辖,忽令改为阿属,不惟蒙情不顺,而塔城亦愈形单薄,何以自立?诚有如来教所谓只顾一面者。但阅忠大臣奏稿,以主客异势,呼应不灵,措词亦自言之成理,娓娓动听。且塔城所虑失地失租者,彼已筹及,似难骤夺其说。若仅凭咨函与之商论,恐属无益。弟虽建议之人,亦不能强使曲从。反覆思维,惟有由尊处将种种窒碍情形专折奏明,请旨遵行(饬交伊犁将军、甘新督抚公同覆议),或照鄙人原奏办理,或另筹商办法(弟必极力维持)。总期塔城无迫狭之嫌,该山免孤悬之惧,联络一气,互为声援,以仰副朝廷固圉绥边(并吾兄谦光下问)之意。至改设驿站、挑选蒙兵二层,如于蒙部并无甚碍,不致扰累抑勒,似不妨允之,顾全大局。愚见如此,统祈高明裁酌为幸。耑肃奉覆,敬请勋安。诸希朗照不宣。


 

乡愚弟长庚顿首。[72]


 

敬再启者:尝考阿勒台山形势,与塔城合则双美,离则两伤,关系于乌、科犹小,于新疆甚大。合全疆之力尚足保之,而科布多不能。故论者多欲割辖塔城,设一领队驻扎,以期西北边防联为一气。弟昔年履勘时,因地原科属,骤难划分,未敢轻发此议,致生阻力。今该山已离科独立,情形与前不同,若不系属于新疆,以荒寂一山孤悬敌境,旁无邻佐,后无声援,一旦有警,奚能自固?阿若不保,塔亦随之,此弟代窃杞忧,又不仅蒙旗之归节制与不节制而已。密以附闻,尚祈秘之为幸。弟庚又及。


 

宣统三年闰六月初一日到。[73]


 


 

按,本函为长庚致塔城参赞大臣额勒浑信正页及附页。光绪三十二年,清廷委任科布多办事大臣锡恒专管阿尔泰山地区,其辖区包括“科布多所属迄西附近阿勒台山之乌梁海左翼散秩大臣一旗、副都统一旗、总管二旗,右翼散秩大臣一旗、总管二旗,新土尔扈特郡王一旗、贝子一旗,霍硕特札萨克台吉一旗,共计三部落十旗”,“昌吉斯台等西八卡伦”以及哈萨克克烈部十二部与厄鲁特十苏木[74]。阿尔泰山分界,并没有完全消除科布多与塔城之间的争斗。宣统二年十二月,清廷接电奏,锡恒以贪腐为由,弹劾塔城两任参赞大臣安成与扎拉丰阿[75]。后因锡恒病逝,宣统三年正月清廷责成忠瑞接查此案,忠瑞趁机坐实安、札两人的罪名[76]。这是本信的写作背景。


 

所谓忠瑞“持锡公之言甚坚”,指的是忠瑞据锡恒光绪三十一年所上《筹办阿尔泰山防守事宜约估开办常年各款折》中,有关哈巴河一带的兵防布置方略,坚持将恰勒奇荄划归阿尔泰专辖一事[77]。长庚对忠瑞的奏案显然持否定态度。虽然彼时他已是陕甘总督,但碍于无从下手,故致信额勒浑指示他寻找机会上折,以便在清廷饬令覆奏时,联合伊犁将军志锐、新疆巡抚袁大化再作调整,避免与忠瑞、溥𨬔的直接冲突。本信缮发后不久,甘肃、新疆接连爆发革命,密谋遂不了了之。环顾晚清督抚之秘密行动,大多早有铺垫,这通秘札完整体现了时任陕甘总督长庚进行暗中控制的过程。


 


 


 

结语 


 

综上所考,本文所揭六通书札与阿尔泰山分区事件的发展历程相呼应,展示了左右这一历史事件的人为因素。长庚有关阿尔泰山问题的信札,为深入研究晚清边疆治理提供了新史料,对细化西北边疆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


 

首先,这些信札既反映了光绪二十八年长庚调解各方矛盾的过程,也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边疆政治中复杂的人脉关系与内幕,有资于治近代边疆史学者参考。其次,从信札的内容来看,长庚与科布多、新疆两地官员的互动,折射出晚清边疆要员在处理纠纷时的思维进程与推进方式。最后,宣统三年的长庚信札,体现了清末西北政要在治理边疆的宏观方略上,对阿尔泰山地区的定位与认知。


 

揆诸过往阿尔泰山及新疆研究,本文所选取的手札可以略微补充私人书信史料不足的现状,未尽之处,敬请方家指正。